玉冕易碎

【叶苏】那时年少

1

     沿着那条街一直走，在一家总是饭菜飘香的餐馆处拐弯，绕进一条小巷子，数到第三个路口，抬头，就是一栋破旧的筒子楼。最左边的那个窗口，属于苏沐秋。

     叶修记得那么清楚，因为他第一次跟着苏沐秋回“家”的时候，就把路上的一切都记了下来。H市的街道不总那么干净，四周的墙面也泛着黄略显陈旧，但是阳光照在充满了民家风格的建筑上，却也显出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来。

     正是饭点，那家小小的餐馆一阵热火朝天，有猫咪着急地等在垃圾桶旁，眼神充满了渴望。叶修摸摸自己瘪掉的肚子，恋恋不舍地看着餐馆，神情与那猫咪如出一辙。

    正在前面唠唠叨叨的苏沐秋不经意回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好啊，这下少了个拖油瓶！”他骂道，皱着眉头大步往前走，走了几步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往回跑。

    “就馋死你吧！这里太贵，我带你回家吃。”

    叶修也不挑，点点头没说什么，就是脸上的可怜巴巴太明显，搞得苏沐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欺负良民的恶霸，并在心里暗暗做起了检讨——虽然之后事实证明，人家那叫心脏。

2

    “我可跟你约法三章啊！第一、不准吃白食，不管什么方式，你得给我挣钱，第二、在家里我最大，我不在沐橙最大，你什么都得听我或者沐橙的，第三、不准勾引我妹妹！”

    叶修一阵汗颜，但是脸上还是正直得堪比五好青年，就差没竖起手指发誓了。

    苏沐秋很满意，随手一指客厅里那张旧沙发：“反正现在夏天热，你要么睡这儿，要么打地铺吧。”

    豆腐干大的一块地方，就一个卧室，留给了苏沐橙，本来兄妹俩还一个房间，用帘子隔一下，后来沐橙大了，苏沐秋就在书房里搭了个简易的床。条件是真的差，可是叶修放下背包，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回头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苏沐秋本来以为对方会跳起来抱怨，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又瘪了半口气不知如何反应。

    他不知道，以后，这样的状况会很多，他会被气得抓狂，可是偏偏，在最后又会很无奈地叹气说：“好吧”

    遇见你，我认栽。

3

    苏沐橙在h市的一所公立初中上学，成绩优秀，是哥哥的骄傲。

    每天放学苏沐秋都会去接她，小姑娘每次都说想和同学一起回家，心里打着的小算盘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可是苏沐秋不答应。

    他老是担心自己妹妹的安全问题，觉得沐橙又漂亮气质又好，万一被小混混甚至人贩子盯上了怎么办。苏沐橙虽然有点不开心，可觉得自己和哥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不想让哥哥担心。

    所以当叶修第一次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苏沐橙吓了一跳。

    “沐秋感冒了，有点头疼。”

    小姑娘一下子表现得很紧张，拉着叶修就要跑回家。

    “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出人命”叶修无奈道。

    “哥哥小时候感冒发烧差点就没了”她红着眼说。

    叶修是不知道这茬。被苏沐橙带得也莫名焦急起来。

    两个人匆匆回家。看到苏沐秋躺在床上，脸色安详，顿时感觉大事不好。

    “哥哥！哥哥！”沐橙那样子，简直要哭丧。叶修的脸也白了。

    直到苏沐秋忍无可忍地爬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就想好好睡个觉吵什么！”

当他看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沐橙和见了鬼一样的叶修，就愣住了。

    三个人沉默半晌，左看看右看看，爆发了一阵笑声。

    在狭窄的小房间里，回荡许久许久……

4

    六月过去，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网吧里依旧是烟雾缭绕，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啪啪啪敲键盘甩鼠标。虽然苏沐秋好歹还是穿了条背心，但是玩游戏的热情倒是一点也不减，他可是要靠这个赚钱的。

    一旁的叶修倒是游刃有余，但是如果有人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就会发现，其激烈程度不比苏沐秋差多少。两人在各种游戏里都是一把好手，不管是卖装备还是帮练级都是出了名的效率。

    苏沐秋的额头上都是汗，白色的背心也贴在身上，晕染出一块块灰色的湿痕，眼睛却明亮如九天里的星星。

    两个人忙碌一天回家的路上还能斗嘴，跑跑闹闹的。如果这天恰巧抢到了一个野图boss或是得到了一块稀有材料，苏沐秋就会心情一直好到晚上，这就意味着这天的伙食会好很多——就算只剩方便面，他也会打个蛋放根香肠。

    叶修配合地称赞其为“顶级搭配”，苏沐秋得意地说“那是”，一边把鸡蛋都拨给他和沐橙。

5

    周一至周五下午放学的店，苏沐秋会去小学门口卖冰棍。

    他就拎着一个保温桶，杵在阴影里，跟个门神似的。下课铃一响，他就走出来，弯着腰向孩子们推销冰棍，靠着“富有亲和力”的大哥哥形象，迷惑了不少无知孩童的心……

    “我呸！叶修你丫有毛病吧你！”

    苏沐秋受不了地拿冰棍敲一旁不做事还在那儿做奇奇怪怪解说的叶修。对方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把冰棍顺走了，一溜烟儿就跑走了。把苏沐秋气了个半死：“你别跑，这是我留给沐橙的！”

    常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苏沐秋一点也不负自己在这一片称王（小摊贩最害怕的抢生意之王）称霸（网吧游戏区一霸）的盛名，在拎着一个晃来晃去的保温桶，还得保证口袋里一把零钞不掉出来的情况下，硬是凭着自己瘦巴巴的小身板追上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叶修。

    当他看到叶修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三个冰棍的时候，心头一跳。这小子就是能在他最想骂人的时候什么话的说不出来。

    叶修撕开包装，把红豆味的冰棍塞到苏沐秋的嘴里。又冰又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你喜欢红豆我还是知道的。”看着叶修一脸求表扬的神情，他忍了半天才忍住了那句“叶修你大爷的，我的嘴被黏住了！！！！”（事实上他本就因此说不出话）

    然而最后他还是记住了的。灼热夏天里，红豆味冰棍的滋味和傻里傻气的少年的笑容。

6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坐在教室里，念着课本坐着习题的年纪。叶修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之前也过着那样的生活，整天被父亲压在书桌前。他的成绩也不好，在逃课方面倒是机灵的很，伪装成大叔样递一张假身份证进网吧也是常态，为此他被吊打了无数次，屡教不改，最终离家出走一路向南。

    后来他大半夜带着苏沐秋来到某高中的围墙后的时候，苏沐秋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翻墙会不会？”

    “怎么不会？”苏沐秋挺起胸膛说道“你叫我来到底干嘛，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会会就好。”说着他跑了几步轻盈地一跃，蹲在了围墙上，然后回头“真的不用我帮你？”

    “不用不用。”

    之后苏沐秋摔在了叶修身上，他倒是难得没有说什么逞强的话，红着脸起来道歉“你痛不痛啊？”

    “痛死了”叶修蜷缩在地上，抱着胳膊，他慌了，猛然想起自己刚刚好像确实压到了什么东西，不会把这家伙的手臂压坏了吧？他着急地蹲下来扯叶修的袖子。

    “喂，喂，你不要吓我啊！要不要去医院啊？”

     而后在明月的辉映下，他看到了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苏沐秋站起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诶诶——好疼啊，苏沐秋你要对我负责——”叶修一看不对，什么话都扯的出来，可是嚷嚷几声，知道自己败露了，讪讪地爬起来追上去。

    他拉住苏沐秋的手：“我错啦，走这边。”

    苏沐秋没吭声。

    夏夜的虫鸣在草地里响起，不远处幢幢的教学楼静卧着。这些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只在孤儿院学过几个字，勉强不算个文盲，书是从来不会碰的。“校园”两个字是何其遥远，让他望而却步。

    叶修七拐八拐把他带到一个房间。

    那是一架钢琴，他没见过的物事。

    叶修被父亲压着学过几年钢琴，因为弹钢琴和敲击键盘的感觉很像，所以他挺喜欢拿这个练手速。当然后来毫无节奏感地超高速弹的那首《野蜂狂舞》算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的他记不下也没心思记那么一首曲子，他只是轻轻敲击琴键，弹了一首简单的“生日快乐”。

    苏沐秋惊奇地接着掉落的音符，仿佛忽然明白了这个巨大的黑盒子里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叶修轻轻哼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直到结束了，苏沐秋才问：“我不过生日的，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天，你这么做是……”

    叶修头一次温柔又认真地说。

    “谢谢你，苏沐秋。”

    谢谢你让无家可归的我有了归处，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苏沐秋愣了半晌，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窗外隆隆的雷声，等一场年少时酣畅淋漓的雨。

    冲刷一切污秽的青春之雨。

7

    天气开始转凉，街道上一片萧索，落叶蜷曲。街角那家餐馆依旧飘香十里，叶修兜里的钱已经够在餐馆吃一顿好的了，可是他却反而更喜欢苏沐秋的手艺了，哪怕是青菜白粥都比山珍海味更美味，那是，家的味道。

    那个狭小的居室里也占了一张稍大的床。他看着苏沐秋别扭地说：“天气冷了你这样睡着容易感冒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和我一起睡吧。”

    随后一台破旧的电脑也安家在书房的一角。两张崭新的账号卡背后是刚刚开启的荣耀征程。

    阳台上种了苏沐橙从路边移植过来的小野花。

    叶修开始期待，每天推开家门，看到的这个温暖狭小的居室，和里面紧凑朴实的爱。

8

    日子过得很快，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沐橙高兴了半天，在被哥哥嘱咐半天后，蹦跳着跑出家门迎接漫天的雪花。

    她的身后，苏沐秋和叶修磨磨蹭蹭走出来。苏沐秋其实不想出来，那场绵延了一个月的感冒就始于冬季的一场雪。但是叶修拉着他的手让他莫名不想放开。

    无边无际的雪白，眉梢和发间都沾满了细小的雪珠，他有一瞬间，就想一直和叶修这样生活下去，白头到老。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心头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平时那么讨人厌的一张脸，怎么现在，就越来越好看了呢？

    他想不通，呆立在雪地里，脸颊和鼻尖都红透了。

    “苏沐秋！”叶修喊他。

    “你吓死我了”他没好气道。

    “想什么呢，呆呆的，一点也没你平时精明的样子。”

    “是是是，你最聪明，狡猾得跟只狐狸一样。”他不自然地大步走开“沐橙，一起堆雪人吧！”

    “好啊——”

    叶修摸摸鼻子，看苏沐秋走远，想不通这人今天怎么不顶自己嘴了。不过他也没太在意，跑上前去，帮忙堆起了雪人。

    那三个胖乎乎的雪人直到第二年春天走过小半才慢慢融化。

9

    “我警告你，可不许给我谈恋爱啊！”苏沐秋手里捏着一封信，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对苏沐橙说话。小姑娘低着头，本来也是别人给自己送的信，可这个年纪女孩子总有些莫名的骄傲，许是被哥哥的语气刺激到了，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哥哥总是管着我，烦死了。”

    苏沐秋的眼睛倏忽睁大。

    苏沐橙身子一缩，冲出了家门。

    “苏沐橙你给我回来！”他连鞋都没换，直接追了出去，把一旁的叶修吓了一大跳，忙跟着跑了出去。

    于是三人就开始了追逐战。

    一路上叶修一直胡思乱想，他觉得按照沐橙喜欢的那些电视剧惯有的戏码，他们最后一定追不到沐橙，然后苏沐秋绝望地四处寻找，然后在某个具有象征意味的地方来一场痛哭流涕然后和好如初的大团圆结局。

    可是事实是，苏沐橙跑了一半就哭得喘不过气来，蹲在了地上，苏沐秋抓着妹妹的手一声不吭地开始往回走，苏沐橙本来想再挣扎挣扎，她倒是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没有错，是哥哥不讲道理怀疑她恋爱。可是泪眼模糊间，她瞥到苏沐秋只穿了一只拖鞋的脚，那只光着的脚足跟上还沾着灰尘和血迹，就哽得吞下了怨言，哭得更伤心了。

    叶修拿着那只拖鞋，蹲在苏沐秋面前。

    “抬脚。”

    他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鞋，心想着要回去帮他清洗伤口，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最后以苏沐橙的抽抽搭搭和道歉收尾，苏沐秋没说什么，摸摸妹妹的头，叹了一口气。

    他的女孩总要长大。

    晚上睡觉时，叶修轻轻问他脚疼不疼，他摇摇头。然后有一只手便伸过来，搂住了那具瘦削的身体。

    早春时的微凉被这点安慰驱散。

    苏沐秋安心地闭上了眼。

10

    有时候叶修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就好比他随心买了一张车票，就背上了行李来到了H市，舟车劳顿，好像就是为了见那么一个人。就好比他走过这一年，没有父母的说教没有他讨厌的学习，却有一个比他妈还唠叨的人教他赚钱，带他成长。

    就好比自己的生日在5.29这一天，本来没有意义的数字忽的变成了一句动人的情话。

    苏沐秋期待地等他吹灭蛋糕上的蜡烛。

    他笑了笑，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他说：“苏沐秋，你知道吗，529的意思。”

    “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你……”他没等对方说完话，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

    “还是不告诉你。”

    “叶修！”

    苏沐秋追着他跑，苏沐橙笑盈盈地坐在一旁。

    他大笑着闪躲，仿佛一生的幸福都在这一刻迸发。一股温柔的流水淌过他们的青春年少。

 

    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陪伴你直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你。

    529，我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