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冕易碎

【周江】水城（下）

*我回来惹

——第1892号探测员，第1892号探测员，听到请回话。

  ——收到。

  ——你所在的930号星系坐标（3201，9046，9127）X-45星上有个探测员遭遇不测，请前去救援。

  ——是。

  ——另外，数据显示你在S星停留太久了，请在救援任务结束后速速前往下一个星球。

  ——是。

  

  周泽楷挂机，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做饭的江波涛，默默走过去，靠着门看那道忙碌的身影。

  他的神色微微复杂，欲言又止，似乎是想伸出手去碰碰那个人。

  

  怎么了？

  江波涛笑着回头，等不及肚子饿了吗？

  他堪堪停住动作，略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那就快去准备吃饭啦。

  嗯。

 

  

  那顿晚餐简短却不失丰盛，天然的蔬菜再怎么寡淡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因为周泽楷的寡言，餐桌上永远都只有江波涛会讲讲笑话和见闻，或者有时候干脆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有人说，如果你和一个人待在一起时即使沉默也不会尴尬，那么恭喜你，找到了真爱。

  周泽楷一度有种错觉，他们之间的沉默就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

  可是这一天他第一次感觉到坐立不安。

  小周，你怎么了？

  江……我……

  我要走了。

  正准备夹菜的筷子一顿。

  那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哪有什么行李，大包小包的全是这颗星球上的东西，时令的或腌制的蔬菜，果干和小包的种子。

  江波涛把那些东西都给他收到一个小布包里。他做这些的时候，像个给丈夫收拾出差用品的妻子。周泽楷既感伤又有些窃喜地想。

  我就不和你道别了，想来玩随时欢迎。

  他抱紧那个小布包，有千言万语想诉说，最终都凝结成一个简短的好。

 

  飞船启航，带起一阵气浪，把他的头发吹得四散飞扬，他的背后是蔚蓝蔚蓝的天空大海，蓝到忧郁。

  江波涛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恬淡笑容，只是却失去了几分温度。

  他握紧了拳头，还是没忍住走上前，捧住了他的脸。

  呼吸交错。

  气息温热。

  他闭上了眼。

  太阳花在阳光下缓缓盛开。

 

  冰箱里两份的食材又变成了一份。

  地板上的被褥又被放回到衣橱里。

  另一个人存在的足迹会渐渐消失。

  流星又回到了天上。

  

  江波涛依旧喜欢乘着自己的小舟四处漂流，依旧每天笑着和老爷爷老奶奶们聊天。

  只是当他某天突然因为“小舟”和“小周”音同而忽然会心一笑，当他总是无意识地回头叫人帮把手时，世界才好像真正安静下来。安静得不像话。

  明明他在时也不常说话。他嘟哝。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在日渐水涨船高的名为思念的情感里，他极目远眺那远远的地平线，太阳的光芒刺破黑暗，一整片蔚蓝的天空和海洋也就显现出来。他盯着海面，然后猝不及防地，就有水滴慢慢升起。

  那些透明的水滴在他的目光下汇聚成一股水柱，然后又立马四散破裂。

  

  ——我以前也去过那样的星球，据说本来雨水丰沛大大小小的全是湖，后来就忽然没有水了。

  ——穆爷爷说，我的父亲是个将军，他不是S星的人，退役后定居在这里遇见了我的母亲。

  我出生的那天，有滔天巨浪。

  这么说，是不是我的错呢？小周，你觉得呢？

  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和周泽楷两个人就坐在他的小舟上，什么也不说，就是相互陪伴。然后梦里的他就慢慢困了，小周说，靠着我睡吧。他安心地靠过去……可是嘭的一声，他就磕到船板——床板上，醒了。

  阴魂不散。

  他顶着黑眼圈诅咒他再也别想回来。

  他是不会回来了，路过的星际邮差把信件递给老爷爷时对江波涛说，他应该已经阵亡了。

  怎么会？你别骗我，他只是个探测员而已啊，又不用上战场……

  别提了，他去救援的那个星球忽然发生了燎原之灾，已经被联盟放弃了。

  ……怎么会。

  

  

  那天江波涛做了人生当中最疯狂的决定。

  他绑架了邮差，自己坐上了飞船的驾驶座。

  

  邮差先生大大咧咧地喊，你会开吗？

  最后还是好心的邮差先生带着他去了那地方，说是顺路。

  那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乐呵呵地调侃道，1892是你的男朋友？

  ……他不是1892，他是周泽楷。

  哦哦我懂的嘛，他把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们果然关系不一般。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这种小星球果然落伍咯，因为人口膨胀，主星系已经采取了编号制，基本上喊名字是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特权啊。

  

  江波涛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喜欢叫“小周”这件事。

  

  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抓住颈间的项链，大口呼吸。

  喂，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

  我已经可以离开了。

  

  海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建筑被浸没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潮湿墙壁。

  一层层往上堆积的房屋终于露出了海平面以下的过往。

  他在看到那座墓碑之前，转过头去。

  

  那颗受灾的星球燃起了熊熊大火。地面上要么绽开一朵朵火花，要么干旱龟裂成拼图状的碎片。

  地面上几乎没有人。

  江波涛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他缓缓伸出手去。

  雨滴从天空中簌簌落下。

  随着他手指如指挥棒般优美的动作，飘转方向。

  饶是见多识广的邮递员先生也嗔目结舌。

  他在荒芜的大地上四处搜寻周泽楷的身影。似乎是感召到了雨水的来临，从各个角落里爬出了不少人，欢呼雀跃着，可是当中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直到他看到了一片山坡。本就干旱的地面被水滋润之后竟然立马开出了小花。江波涛小心翼翼地言者这片薄薄的花毯走。青年躺在一块岩石后面，被雨水打湿了衣衫，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那些花的种子就是从布包里洒落出来的。

  小周？

  那人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

  江……

  哎呀呀这么一张帅脸都被弄脏了，江波涛状似轻松地说道，但还是跪下来，细心地给他擦起了脸。

  他扶着他走到安全的地方。

  你真是傻，也不知道顾着点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

  嗯。

 

  见到我，高不高兴？

  嗯。

  据说联盟已经把你除名了。要不要和我回S星？

  嗯。

  这你都嗯啊，工作不要了？

  只要有你。

  就知道你只会说……欸？

  有江。

  江河湖海，随波逐流，只要有你。

  江波涛闷声不响，红了脸。

  雨下大了，和他出生时的那天一样，哗啦啦的，让人既欣喜又绝望。

  父亲啊，对不起，我不会有孩子了，可是那样他也必将不会再带来灾难了。

  当潮水退去，露出昔日斑驳的墙壁，有阳光会带来希望。

  我手里的水滴汇聚成了河流，终有一天会流向大海。